乙女向only。
谢谢你愿意表达对我的喜欢。

【步郡】成长(上)

*花亦山心之月乙女向,现代paro,步夜→郡主,年龄差有

*双向暗恋,有一点那什么的暗示,不过不明显。

*没有很明显的剧情线,可以当成好几个有关的短篇来看。

  

*

  

《生长痛》

  

炎夏,背靠著墙,冷气从挑高的房顶上徐徐吹来,一路行走过来的汗水慢慢变成一种令人不自在的黏腻,贴著制服衬衫和裙摆。

家庭教师禁不住我百般推磨,答应让我参观他工作的地方,下了课我就跟著他过来,可刚踏进门他就接到了一通电话,赶著去处理事情。

凌晏如看著我面有难色,来回踱步,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告诉我。

「在这待一会儿,我请人来照顾妳。」

我说好,然后把手往身后背,他没有发现我这些小动作,只是走了一段路又扭头,不明所以的提醒了我一句。

「等等来的人,听他讲话就好,话不用听进去,也不用当真,更不要和他聊上。」

他说完又匆匆离去,我莫名的想著,他这番话更像是等等来的是他处理的麻烦人物,而不是他的同事。

  

然后我抬头盯著墙面发呆,这间办公室布置几乎看不出个人特色,整洁的木头桌面,堆著小山一样的公文,椅子还是半旋开的样子,似乎主人离去时并不从容,小黑板上剪贴著像是案件报导一类的简报,还有黑色和红色的笔记,柜子里摆著一套样式古旧的茶具、几包茶叶,整件办公室都弥漫著一股带著涩味的茶香,椅子上挂著的外套在日光灯下反射出几个金色的亮光,是银杏叶图样的袖口。

我仍旧不自在的剁了跺脚,没有坐下。

  

因为痛。

  

今天一早起来就发现小腿有种酸胀感,不是肌肉酸痛,而是从骨头里面传来的拉扯感,不是剧痛,但若隐若现更加难熬,坐著比站著明显,我别无他法,也分不清楚是因为这样的不适,还是这种孤立的紧张感,像个石雕一样背靠著墙不动。

  

不久后,门被推开了。

先见著的是一双筋络明显的手,带著金色的指环、白色的袖口、踏进门的黑色皮鞋,被擦拭的崭新光亮、西装裤、再来是被系上领口的领带,银杏样式的领带夹、被动作拉扯的衣袖皱折、提著电话靠在耳边的手、绢蓝色的头发。

男人笑著一边点头一边快步往前,来到位置上拉开带有滚轮的椅子坐下,最后几声客气的回应后,挂断了电话。

他看向我,像看著什么被老师罚站的学生,伸手朝著沙发一抬。

「怎么不坐?」

我盯著他藏蓝色夹杂著火光的眼睛看,摇了摇头,不自觉一只脚抬起勾了勾自己另只脚的后腿,一开始对家教本职工作环境兴奋的心情已经被陌生的场合和一阵一阵如因随性的痛感消磨的差不多了。

「……我在这等凌老师就好。」

他好像是结婚了,无名指上的指环样式轻巧、设计简约,把他的手指衬得很修长。

也是,我们学校像他一样的好看到男老师根本没有,但稍微好看有年纪的老师也都结婚甚至有孩子了,我想他大概也差不多。

一想到我要在陌生的人办公室前待几个小时,就更不自在了,我扭过头,也不敢掏出手机看,只盼望家教能够早点处理完事情。

  

「嗯……。」他露出一阵思考一样的沉吟,大片浏海随著低头的动作垂下,我发现他的坐姿很端正,明明好像是文书职业,但背却挺的很直,手腕曲起抵著下巴的动作也很好看,铂金色的腕表不断透著一圈一圈的光,我发现盯著他看比盯著办公室里的老师更让人紧张,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更把自己往墙角塞。

「要不,喝点茶?」他见著我的动作,突然开口,起身就往柜子走,我顺著他的动作,看到他掠过最上面那排显眼的茶包,往下翻著柜子,不自觉往前一步,歪过头看著他。

他像是注意到我的反应,转头解释。

「我平时喝的茶对妳而言可能太苦了,等我找找其他的。」

看著他翻弄了好一会儿柜子,我抓了抓出汗的手背,小声说了句。

「不、不用了!我不怕苦的。」

这句话不是真的,但我不好意思看陌生人这样为我忙碌。

他神色有惑,可也许是真的也找不到其他的,就顺了我的意思,熟练的开始泡茶。

我终于挪动了十几分钟来的第一个步子,做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紧张的几乎弓起腿。

他把泡好的茶端给我,我立刻伸手要拿,被他一只手伸过来挡住。

  

我感觉自己心头一跳。

  

「等下,有些烫,放凉些再喝。」

他很快收回手,自然而然坐在另一边的沙发,扯了扯严实的领口,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运转的空调,汗水黏住他的几缕发丝贴在颈边,我看著都觉得热,但他仍保持一丝不苟的样子。

他身子往前倾了些,双手交叠起来,我能更清晰的看到他颜色特殊的眸子,浓稠如夜浆,镀著两团明火,眼下缀著泪痣,他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漂亮的脸上除了温谦的气质,看不出什么其他的。

我比较放松了起来,听他开口。

「妳是凌先生的学生吧,我听说他与花家有缘,从很久以前就帮忙教导他们的小女儿。」

我点了点头。

「大概从我……四五岁开始,那时候凌老师也还是学生,可能也算是打工吧。」

「……老师很温柔,我小时候很调皮,但他和哥哥总跟著一前一后照顾我。」

我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时不时扭动小腿,等差不多了就端起桌上的茶杯入口——好苦!这是什么?

我听他说苦,以为就是普通茶叶那种苦,可在家我也尝过哥哥招待人的茶叶,远没有手里这杯难喝。

几乎生冷的涩感侵占了整个口腔,又被滚烫的茶温放到最大,舌尖止不住的卷起拖延拼命咽下,像是为了消除这股近乎异物感的苦味。

我怕他看出异样,打算一口气喝掉,一口一口抿著,感觉味觉都快失灵了,才放下撇去一大半的茶水。

我才发现,他居然一直盯著我,眯起眼睛像是看著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挑起,充斥著某种我说不清的审视感,我莫名紧张了起来,把书包提到腿上,不发一言语。

「花家小姐,学会不逞强,是很重要的。」他用著比刚刚更温柔和缓的音调说著,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透明包装的小饼干递给我。

「吃了这个,就没那么苦了。」

我哑然接过饼干,拆不拆都不是,可他似乎认为自己的猜想不会有错,已经端著那半杯茶放到一边。

我只好拆开包装,一小口一小口吃掉饼干。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苦。」

他敲了敲玻璃桌面,

「肢体动作罢了。」

「凌先生常常带小姐家附近的茶叶来,据说花家也有茶叶生意,我猜想花家小姐必然熟悉饮茶。」

「又刚才小姐喝茶前、先闻过茶香,浅尝过茶水,这是品茶的基本动作,证实我的猜想。」

「所以,小姐后面喝水一样囫囵吞枣的把热烫的茶水喝下,必定是苦著了,又怕麻烦我,干脆早早喝完。」

我杵在位置上,一愣一愣盯著他说,他的声音中有种引人跟著他的推论一步步验证事实的感染力,也确实分毫不差。

……这就是这份工作需要的能力吗,简直是读心术。

我以为这就没了,他突然问我。

「有点冒昧,可以不用回答,但妳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我看著他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不自觉的小腿紧绷起来,往里缩了缩,他的视线从这半大不大的动静捕捉到,过了一下子,突然悄声对我说。

「偷偷告诉我,没事的,凌先生不会知道、我也不会强迫妳现在离开。」

我有点无措的看著像是哄孩子一样笑眯眯的他,猜想他如果有孩子,铁定还是很小很小的那种,但这个方式对一直绷起神经警惕环境和人的我很有效果,我几乎忘了一开始凌晏如说的那些话,把书包放回旁边。

「……应该是生长痛。」

「生长痛?」

我隔著袜子掐了掐小腿肉,再扭了扭脚踝,伸长了一条腿,那种停留在骨髓之中一样的,又闷又酸的感觉变得更明显。

「明白了,也是,还在长个子的年纪,也不奇怪,但真的难受的话……我想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拿起桌上的钢笔开始写些什么,我好奇的凑过去看,发现是中药的名字,后面跟著一串克数,等他抬头,恰好对上我好奇的眼神,笑著把钢笔扣在自己的口袋上,撕下那页递给我。

「回去按照上面的药方和做法,即使不是疼痛的时候,这也有助于妳这个年纪的发育。」

我接过那张纸,好奇的看著。

「这个工作也需要用到中药知识吗?」

「不,只是我家中原本经营中药铺,懂一些知识罢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笑得温润可亲的他,突然起身,说了句「稍等我一下」就快步离去。

等他回来,手里握著一条毛巾递给我,温热的触感有著些许湿润。

「热敷应该会好点,不过这里的条件只能做到这样。」

我接过毛巾,顺势缓慢拉下自己的长袜,用毛巾裹了一圈,反倒是他突然愣了一愣,不著痕迹挪开视线。

「……我听凌先生说,妳是以后考虑任职相关的工作,才想今日来参观?」

「对,只读书面资料,印象太模糊片面了,也许实际见到会更有概念。」

「是受了凌先生影响,才决定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

「是自己有这个想法,我其实是最近才知道老师的本职,也才在最近缠著他让我参观。」

他突然停止了提问,我抬头,看到他饶有兴致的笑著。

「这么容易紧张,文书工作还好,面对疑犯甚至凶嫌,在气势上可就先落了下风。」

突然这么一番调侃,我扣著小腿呆住了一下,结结巴巴的回应。

「那、那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之后就不会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

「逗妳的,花小姐还小,慢慢考虑也不迟,又或者等妳长大,会变成比我们都厉害的人。」

我曲著腿抱著马马虎虎的回应,以为他就说场面话,兴味阑珊的换话题。

「别说我的事情了怎么样?」

「抱歉,整天泡在公文里,也许我缺乏了一些和人闲聊的能力。」

他的语气倒是听不出情绪,我只好心不在焉的揉弄包裹著毛巾的腿,一边搭话。

「老师和你都很忙吗?我看他也常常接电话、突然有事情,你刚刚进来也是在通电话。」

他歪过头,很快的接话。

「嗯?这是在关心凌先生的工作,还是关心我的工作。」

听到这句话,我心头一跳,绞著斜背包的背带看著他,明明没什么好紧张的,但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他和我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不同于学校的师长、同年龄人、或者凌晏如先生,仿佛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存在——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他很快的补充了一句。

「虽然忙是一样忙,可我们工作还是有差异——真要说,凌先生是我的上级,会比我更忙。」

也许刚刚的异样是我想多了,我抱著自己半靠著沙发椅的腿,嗯了几声,揉紧那条慢慢变温的毛巾。

「……你刚刚提到了要面对犯人,这个也是你的工作吗?」

他的目光游移在我靠著的沙发边,始终保持著笑意。

「是这样,审讯犯人需要清晰的思考和魄力,断不可被带著走。」

他笑了笑,说。

「那些人的头脑比一般人都好,所以我们也得别出心裁的应对——看妳的表情,似乎有兴趣?」

我想起了刚刚被一路调侃的自己,总算有个能出声的机会,我挺起胸膛带著自信的语调说。

「凌老师和学校的师长都说我反应很快,至少和同级辩论上,我是有信心的。」

他抬起眼对上我的视线。

「光是辩论还不够,小姐遇到的师长同学,都是在一定的道德和立场基础下进行对峙,可真正的疑犯有千百种想法和背景,若是一时意志薄弱,反而会反过来被影响。」他用一种相当深邃的目光看进我的眼中,仿佛是一种考核,我极力想证明自己的能耐,挺直背脊有些勉强的开口。

「学校教导的可能确实不够多,不然我也不会提出想来这里看看——可、可以的话,也许……也、也可以跟您请教。」

  

输的一塌糊涂。

  

我差点咬到舌头,从他紧盯著的、狐狸一样的目光中避开,下意识用上敬语,最后懊恼的皱起眉头缩了缩身体,想结束这个糟糕的逞能。

可他突然突出一声近似愉悦的轻笑,不像是戏弄,然后马上开口。

「好,如果有兴趣,我们随时试试?」

我张了张嘴,始终没想到说什么,又闭上。

突然想到凌晏如警告我的话。

这段微妙的对话被一通电话打破,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后站起来回到办公桌前,而我判读他一时半刻不会再搭理我,索性靠著沙发椅听著他讲电话的声音发呆。

  

在我快要睡著的时候,他结束了通话,看了眼手上的表,来到我跟前,抓著手臂上的外套给我披著,然后蹲在沙发旁。

我想说,他眼角的泪痣很像一颗从那双有著火光的眼里跃出的星子,又因沉水的眸色止于撩人心弦之前。

那颗滚烫的星子,好像会在他开口、注视、任何一个行动上灼烧进我的身体里。

他抬手把外套拉过我的脖颈,悄声的气音带著一股特意压低音量而微微沙哑的质感,像是被风吹过的细沙岸。

「我的名字叫步夜,花家小姐,也许有缘再见。」

我可能没听进去他说什么,但被冷气一股一股风吹过确实有点冷,于是我把整个人往外套里埋,那是一种被陌生的气息,接近被拥抱,又有有点空荡荡的感觉,他视线下移,落在我扭在沙发椅下垂落的双腿,似乎是经过一番考虑,最后轻轻脱下了我黑色的学生制皮鞋。

我领了他这个好意,把双腿也蜷缩起来,舒舒服服的枕在了沙发的靠垫上。

那股带著淡淡苦味又混合著木质香气的气味慢慢把我送进梦乡。

  

这一趟下来没有参观什么,回去后我仍然受生长痛之苦,每每上体育课都被运动后传来的扭捏不适搞得心力交瘁,但中药和热敷稍微起了一点作用,至少是心理作用,我认真的每天一杯牛奶,期许自己赶紧长大,好脱离这种和考试一样排山倒海而来永不止尽的烦闷感。

多可惜啊,那天我睡了过去,没记熟他的名字,又不敢向我的家教打听这种没意义的消息,唯独小腿上曾被他按著脱下皮鞋的地方,偶尔传来一阵像是生长的疼痛、又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智齿》

  

后来,埋在书堆里昏天暗地的日子终于迎来了头,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扔书扔文具乃至制服领带,只有我在毕业前夕顶著苦瓜脸一句话不说。

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了毕业典礼,我每天早上都会举著手镜掰开自己的嘴,绕过不安扭动的舌头,看著口腔深处一团肉色中间的小白点。

那里突突的疼,就算我再怎么用力刷牙、漱口,它还是疼,日复一日跟著我的血管脉搏跳动。

小白点的周围,口腔软肉红的厉害,我不敢去看牙医,不希望在毕业前夕得到什么坏消息——其实就是害怕拔智齿,听说很痛,我讨厌疼痛。

于是我板著一张脸上台领毕业证书,同学老师都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考试成绩不满意,在他们眼里我似乎是已经达成了好成绩仍然不满足的优等生,于是拼命的宽慰我,直到这些声音慢慢散去,我走出人群,本该是家长席位的地方来了一个很熟悉的人。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快步跑向他,把他拉出礼堂,塞到建筑物后的小树林。

这样做根本没道理,搞不好他根本不是来找我的,但是哥哥和凌晏如都没空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这种失落感拼凑上唯一过来的还是我只见过一次面;名字都忘记的家教老师的下属,我会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于是我就这样做,他莫名的任著我,还得微微弯腰配合我要快不快的步伐,碎金色的阳光摇晃他深海颜色的头发,像铺在海面上的浪,这样脚步的配合对他两条修长的腿似乎是种考验,好几次我都注意到他快要绊倒,又赶紧稳住身形。

我靠著建筑物的墙面,不安的左右转动眼珠,舌头一下又一下的舔弄智齿。

「你来做什么。」

「代替我那忙的没空参加学生毕业典礼而一个早上叹了八次气的上司出席道贺。」他一口气说完理由,无懈可击,我低头搅动衣摆,不再说话。

「考上想要的学校了吗?」

智齿很痛,我的心情很差,突然就觉得很烦躁,皱起眉头。

「别像过年的长辈一样尽问我这些。」

他手里提著西装外套,我知道,他不是那些无话可说,只好从童年回忆提到课业成绩,再绕回童年往事,实际只是根本对眼前的小孩没什么印象的大人,我想,只那么一次见面,他记得我的脸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不该对这个有礼貌的人如此恶劣。

于是我露出一个有些服软的表情抬头,希望刚刚没有惹恼这个看似没脾气的大人,尽可能的表现乖巧的模样。

他盯著我瞧,看来是没生气,只是最后点了点自己脸颊一边。

「牙齿不舒服?」

我赶紧停下了舔弄那个不知道是持续发炎还是被我磨蹭的发胀的牙龈,双手摀住脸颊一侧,含糊的应了几声。

「难为花家小姐了,这股脾气用在鼓起勇气看牙医上会有多好。」他不咸不淡的开口,把险些滑落的外套又挂回自己手臂上,我不情愿的为自己辩解。

「智齿要开刀的,我不想在毕业典礼拍照前处理这个。」

随后飞快的补充一句。

「我不是小孩子,不是因为怕痛。」

他似乎直接略过我这句话,把外套往身上一挂,伸出手走近。

那双手在几个指节间有著薄茧,是长期用力写字的表现,可能是职业上也有一些体能训练,比我见过的其他文职看上去都修长有力,延伸的经络像是土地上突出的枝条,一路蜿蜒进袖口,我瑟缩了一下,不受控制的去联想从他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来源于那些突起输送的血液,尽头深在他的袖口深处,他直直盯著我咬住的嘴唇。

「我看看。」

我和他僵持,觉得智齿周围更热了,牙齿微微擦过变成钻心的疼,泪花都快冒出来,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古怪的热感在脑中团聚,我不知道智齿发炎会不会感冒,我觉得自己全身都很烫。

我能想像眼角那层单薄的皮肤被薰红,我可能看上去像是随时要哭的模样,可他像是有无尽的时间,耐心的把我往墙角逼,既不愠怒也没有妥协……我最后不情不愿的张开了嘴,整个牙齿都在发颤。

他伸出食指和拇指轻轻扣住我的下巴,一只手贴著滚烫的脸颊看了一会儿,难得蹙眉。

「不行,发炎太严重了,妳等等还有事情吗?」

我扭过头,险些把他的手指咬住。

他似乎看了一眼表。

「没有的话,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你去看牙医;如果有,我给妳哥哥打个电话,下午先替你请个假吧。」

我用力的摇头,已经从牙齿发颤变成整个人都在发抖,瑟瑟的转头对上他的目光,礼堂里传来笑语,大家似乎完成了典礼正在拍照、商量等等去哪吃饭,也许有人会好奇我怎么不见了,我的心头乱糟糟一片。

  

他们好像离我很远。

  

盯著他看似含著笑意又不退让的表情,我突然意识到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讲话,不像对成人那样放纵我,也不像对孩子那样哄骗我。

  

我还是忍不住哭起来。

起初只是尽可能不给家里的人添麻烦,以为一切都已经做得足够好,但我害怕疼痛、害怕寂寞,仅仅是一个人看牙医,他要切开我的骨头取出那颗东倒西歪的智齿、从翻出血肉到缝合的恐惧都要自己承担,回到空荡荡的家,麻药褪去后,一个人坐在床头感受著阵阵疼痛发呆,甚至连给哥哥打一通电话撒娇的勇气的都没有。

我想到这些,就连第一步都不敢踏出。

  

「我准备好了就会自己去——别管我。」抓紧学士服的下摆,我的声音无力又僵硬。

  

他突然开口,提起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来的路上,我听到妳的同学关于妳的评价。」

「大概是因为妳是应届毕业生成绩最好的,所有人对妳都表达了一种崇拜、憧憬和遥不可及。」

他的声音质感很适合讲故事,缓而沉,让人想起入睡前凝望的夜空,我伸出手准备用袖子抹掉眼泪,被他打断,他一边继续说,东翻西找拿出一小包纸巾,俯下身偏头按在我的眼角,动作比言语轻柔,我看见他鬓边那小段挑染,混在深色的发间,让人有种想摸摸看的冲动。

「可是那些夸赞里头,都没有对妳个人的评价,好像妳是个没有喜怒、不会拒绝,完美无缺的机器。」

他用淬火清夜的眼瞳凝望著我,淡淡的微笑,我恍惚间从中找到一丝暖意。

「——所谓的成人不是这样的,无坚不摧只是一种假象,知晓自己的短处,克服它,才是真的坚强。」

  

「花家小姐,学会不逞强,是很重要的。」

同样的一句话,我一愣,回忆把我带回那个午后,他坐在桌前,给我递上小饼干和热毛巾。

  

我扭过头,看向礼堂旁边,没有人经过,把宽大的学士服下摆几乎扭成麻花,小声的开口。

  

「——可以抱抱我吗?。」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

可是他半蹲了下来,微微张开双臂,我嗅著那股陌生却令人安心的气味,跌跌撞撞往前一小步。

  

阳光的气味被生涩的茶香取代,那一刻,我的内心被填满了。

  

他的头发好软,蹭过脸颊的时候就像水底绒草,有股清冽带苦的香气,夏日发酵的炙热气息被这种气味中和,就像细流淌进草根。

「这样,花家小姐愿意提前一点时间去看牙医吗?」他的声音似乎是贴在我的耳畔,一种痒而麻的感觉从心脏涌出,仿佛在掂量一件昂贵的布料一般,我伸手划过他背脊,用著有些虚浮的力度抱著。

「好,但你可以陪著我吗?」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模仿著家里猫儿一样讨好的歪过头蹭了蹭他颈窝。

  

他的手臂有一瞬间在腰间收紧,仅仅一瞬间,又马上松开。

  

我坐上他的车,班导师疑惑的目光从车窗外探来,大概想著我这么大个人不会被陌生人拐走,但还是应该关心一下。

「这位是……亲戚吗?」

我看见他的嘴型在家长、朋友、熟人间都变换了一遍,可能是考量到年龄看上去哪种都不像。

我还在想怎么解释,旁边的人伸手过来摇下半掩的车窗,笑眯眯的说。

「可以把我算作她哥哥,辛苦老师了,再麻烦您和其他同学解释。」

老师懵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和花忱的相关性在哪,又看向我,我得了个进退两难,机械式的笑著敷衍过去。

「啊……行,快去看医生吧,谢师宴可以之后参加,牙疼拖著就不好了。」

班导师豁达的招了招手,我身旁的人朝他点了点头,摇上了车窗,车子开始行驶。

我动了动身体。

  

一片静寂。

  

「如果花家小姐记的住我的名字,也许就能更好的介绍了。」他轻飘飘的吐出一句。

我更不自在了

「……谁说我忘了,你根本没提过。」

他笑意更浓了起来。

我又换了个姿势,瞥了一眼他耳上挂著的蓝芽耳机。

「……所以你叫什么。」

车内冷气徐徐吹来,电台轮播著流行音乐。

「就叫我大哥哥吧。」

我把整个人扭到另一边,拒绝再回应他。

  

其实我有点心虚,印象里我似乎听过他的名字,但想不起来了,气氛有点尴尬,我干脆掏出手机开始玩。

等迎来的第一个红绿灯,他突然凑过来,按开副驾驶座前的置物箱,一个绑著缎带的小盒子被他拿出来,落在我怀里。

「毕业快乐。」

他重新注视著前方,脸上带著淡淡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在我觉得不自在的时候想出一些办法,让我分散注意力。

  

智齿周围的确是发炎了,洗牙的过程苦不堪言,被我折磨到几乎麻木的牙龈被一通捣鼓,重新唤起的疼痛让我在躺椅上绷著身体,只能盯著墙壁上的时钟读秒。

牙医遗憾的表示这颗智齿长歪了,而且会影响到别的牙齿,让我约个时间拔,我站在前台左晃晃右晃晃,已经不想开口说话。

然后瞥了一眼坐在门口读医学期刊的人,我小声的说了个时间。

  

出去后,我把手机切到通讯录,不发一语递到他面前。

他似乎习惯了我这样别扭的交流方式,仅仅看了一眼画面,快速的输入号码,然后停顿了许久,又打出几个字。

备注栏上写著。

我叫步夜,希望下次妳能记住我的名字。

我又朝他伸出手。

他抬眼,好像是懂了我的意思,却笑著说。

「还需要一个拥抱吗?」

我就要把手抽回去的时候,他放上自己的手机,按开在通讯录的输入页面。

  

结束这一切,拿回手机的步夜盯著备注栏看了许久,我不明所以,后来他慢慢的走在我后头,过了很久,才悠悠开口。

  

「我以为,妳会把预约拔牙的时间写在上头。」

我的脚步一下子僵住,重新抬起有如千斤,把耳畔的鬓发一次又一次拨到耳后。

从后面追过来的步夜笑音沉沉的。

「气势很大,胆子挺小。」

「……我自己能来。」忍不住伸出舌头再去舔弄那颗智齿,头顶突然落下一团暗,步夜伸出手按在我的嘴边,止住了我后续的动作。

「我看看?」

知道和他僵持没什么意义,这次我妥协的很快。

身体一抖,对比灼热的口腔来说冰凉的拇指探入其中,我的感知在一瞬间麻木,然后瞬间并发,烙在下巴的戒指、扣在嘴边的指骨、压在口腔内的指腹,像是碎冰一样一寸寸被我吸入肺腑的,扑面而来的气息,冻结了脆弱的气管。

我小心翼翼的呼吸,他专注的看著,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不能再去舔了,口水会促使发炎,舌头的动作也可能干扰牙齿生长,小姐总不希望四个智齿都长歪吧。」

我听不太进去他说什么,连舌尖都只敢蜷缩在他手指碰不到的地方。

  

后来一路上我都不太记得跟他搭了什么话,满脑子都是他抽出手指时上头黏糊糊的口水,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慢条斯理的用纸巾擦干净。

  

「再见……以后再见?」下车时,我不确定的试探著。

他笑了笑,指著我的手里的手机。

「花家小姐可别又忘了我,下次抽考。」

  

但事实是步夜没有主动找过一次我,骗子。

  

《酒精》

  

我做了一个很旖旎的梦。

乱七八糟的。

  

低度数的酒一杯杯下肚,混著喝,三五朋友叫嚣著这是成年的里程碑,我却觉得又苦又涩,只抵不过他们折腾,陪著喝了一轮又一轮。

后面吐的吐,睡的睡,我坐在店门口边一下发呆一下子拿出手机,滑了半天总是忘记自己要干什么。

对,我要回家,对。

然后我对著通讯录上的人都按了一轮,跟叫车似的,谁读了讯息打来了电话我也不清楚,就知道靠著手机重复「我得回家」四个字。

看了一眼店里头,喝的东倒西歪的人还有抱在一起唱歌的,我总觉得这样和我想像中的成人不太一样——至少不是会把麦克风反著拿倒在地上打滚。

  

然后我想到了很多人,一年见不到一次的哥哥,他好像是我心里最靠近大人的人,永远走在我前面,永远追不上他,还有就是凌晏如,我大半个学习路上都有他的影子,可越是长大,他灌输的价值观越少,总说「自己想」还有……还有。

  

步夜。

那个我见过很少次,模模糊糊的梦。

我站了起来,强迫自己回忆来保持清醒。

宿舍柜子里头还躺著那个礼物盒子,里头是无心苑的耳环,青金猫眼石垂著金红的小小灯盏,古色古香到搭配不起来的贵重饰品,我当时没有穿耳洞,现在也没有,不知道他为什么送这个给我。

  

我在店前打转,有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很是亲暱的搂了搂,问我要回哪里去。

我看了眼浓稠夜色,几点星火,像是要坍塌下来一样,焚烧著。

回家,我迷迷糊糊的说著。

对方笑著说,那载我一程,我想说我自己可以,成年人是可以酩酊大醉后找到回家的路的,但剥不掉他像是黏在我肩膀上的手。

耗了半天,他不耐烦,我也不耐烦,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一只手横了过来。

  

微苦清香,穿透露中云霭。

揽过我的人在笑,笑得不含一点温度,铁了心要冻结湿冷夜里的水气,人群在他锐利刀割似的目光下散去,我转身,扒著他的肩头,看到微卷的发梢混杂著一段云雾色的挑染,是那时候有贼心没贼胆摸不著的天边云花,我顺到了手心揉了揉。

他的目光横过来,变作一团无奈,手机被他放下,十几通的无人接听,我却只惦记眼前这个亦真亦假的梦。

「可以带我回家吗?」

他撑著我的手臂,似乎在思量什么。

「刚才不是说记得路,可以自己走?」那样子的从容,像是一路打电话跑进巷子里的不是他。

我摇了摇头,顺著他触感极好的头发继续梳动。

「可是你跟我说,大人是不逞强的,我后来知道,对不喜欢的人坚硬,对喜欢的人柔软。」

他顺著抚平我卷翘头发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我掰过他的脸,端正漂亮的面容,结成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薄霜,年少的我无数次惋惜,怎么可能揭得开那道透明的隔阂,可如今我梦到了,梦里一切都是允许的,我踮起脚尖,强迫他微微蹲下,在他的泪痣上轻轻一吻。

「春宵苦短,花家小姐。」他似乎泄出一声叹息。

「既不寻我,为何等我。」

我听见他声音压低,说著,胆子真小。

  

我不是很服气,为什么我的梦,我要被损,于是我搂著他的脖子,对著他抿起的嘴唇看了又看,最后却泄气一样的松开,挂在他手臂上。

好吧,梦里的步夜也是对的。

  

好梦当前,后半段我居然睡著了。

要不是起床时那段「吐到了步夜西装上」还有「半个钟头说不出完整的宿舍地址」的记忆过于鲜明,我大概会真的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看著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搭在旅馆沙发上睡著的步夜,金色戒指镀著清晨阳光闪闪发光搁在桌面,我提著随身物品连滚带爬就想离开案发现场。

收拾好东西,蹑手蹑脚经过客厅,看著他歪过头躺在沙发,整齐穿戴的西装只剩下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袖子卷起搭在手臂上,垂在沙发下,我鬼使神差拍了张照,然后连滚带爬跑出客房,顺便去大厅结了这晚的钱。

大概是因为我没洗漱的脸和头发太惹眼,柜台前的服务员连看我好几眼,然后缓缓说道,钱昨天已经付了。

我把钞票拍在桌上,说,你把一半退给他。

他一脸莫名其妙,还碎念著,小情侣吵架还记得平分房钱,不错嘛。

  

按开手机,上头还有著昨夜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其中还混杂其他人的「这么晚了干什么?」「你喝醉了?」「接电话呀」等此起彼落的问候讯息。

我觉得头很晕,不知道是不是宿醉,把步夜大概占据一半的未接来电删了眼不见为净。

喝酒误事,后面回到宿舍乃至整个礼拜上课我都提心吊胆盯著手机看。

好消息,步夜没有发讯息。

坏消息,步夜没有发讯息。

我心里释然又失落,不满又了然,非常闷。

后来我甚至闲下来会盯著他通讯录上的名字发呆,想著难不成那十几通未接来电是我的幻觉。

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情书》

  

这件事没过多久,学校请了专业人士来演讲,但我还在挣扎著回忆那天夜里,到底有没有我遗漏的讯息,根本没心思注意。

蕊儿戳了戳我的脸颊,问我为什么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还说今天的演讲是我一直关注的单位请来的人,还说对方相当有名,我不想让她担心,只能强打起精神,选了第一排的座位,摊开笔记本打算好好重振精神。

步夜可以是过往云烟,但我的课业不行。

  

结果「专业人士」一进场,我就把笔记本光速合上,打算往后座跑。

我一条腿刚跨出座位,前面的麦克风已经被拍了两下,整理器材的人员一头雾水看著台前拿起麦克风的人,似乎不明白他怎么东西还没设置好就急著开口。

「我先自我介绍。」

我把腿收回来,其他人见到演讲者已经开始,也急急忙忙固定座位,我只能低下头,把脸用竖起来的笔记本页面挡住。

  

「在下步夜,称呼随意,希望这场演讲能对各位有收获。」

  

步夜火烧琉璃一样的眼睛和清冷温煦的面容,让这句有些古朴的台词显得毫不突兀,灯光照在他洁白的衬衫上,他莞尔一笑,似乎只是不经意的开口。

「抱歉,同学们,一个多礼拜前,我认识的人喝醉酒吐在我的西装上,送洗还来不及,只能这样和大家见面。」

我把头埋的更低了。

希望步夜有很多喝醉酒会吐的朋友,而且刚好上礼拜也喝醉。

  

谁都没想到前来的讲者是这样年轻笑容温和的人,以往骚动的演厅鸦雀无声,步夜准备充足,开头便在简报上用一个近期最骇人听闻的案子起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我把浏海拨到最前面,低头拼命抄写笔记,希望借由分散注意力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各位同学,你们的愿望是是什么?」

他走下讲台,一步步朝著演厅正中央的楼梯走,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鞋扣在静悄悄的大厅。

有人举手喊出声。

「我想成为一个记者。」

他停在我的正前方。

水性笔顿在页面上,我捏著笔杆,脑袋一片空白。

「很好,还有吗?」

我放下笔,缓缓抬头,把笔记本往内收了一些。

步夜一只手搭在桌面,习惯性的曲起,有人举手回答时,他就点了点,似乎是思考前的小动作。

「我想赚很多钱。」

台下传来稀疏的笑声。

「很好,再来呢?」

我看著他撑在桌面的手掌,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眼神黯淡了一瞬,缓缓坐直身体,重新握紧笔,开始写笔记。

「我、我想问您有没有女朋友!」

台下笑成一团,步夜也跟著笑,我把散落在耳边的头发往后剥,理智清晰的覆盖住心底的酸痛,往前看的时候,他却低下头,目光和我相对。

光里,他眼底明亮和缓,一如初见。

「同学,妳呢?」他轻声问我。

「……我想成为能尽自己的力量,保护能保护的对象的人。」一段空白的运转后,我听见自己回答这个下意识就能说出口的答案。

他眯起眼睛,似乎把麦克风关了。

「那花小姐可得再有勇气一些,也许从小事情练习起。」

  

回过神,他已经往台前走,重新打开麦克风,沉稳的音色在整个大厅回响。

「你们的愿望,需要在什么样子的社会才能实现——你们教授告诉我上礼拜有这样的题目,刚刚最后回答的同学,有答案的备份吗?」

我猛地抬头,跟台上的步夜对视,他笑著仿佛不认识我,只是所有人里的其中一个学生,那是学期中一题占分很高的答题,教授要求我们每个人拍下答案回去再思考,我总不能说没有,只能僵硬的点头。

「那请上台来。」

我魂不守舍的带著手机离开位置,不小心绊到桌面,结果一封白色的信封跟著飘出,我接起来一看,一愣。

上面写著我的名字收信,没有署名,却画上一颗心型写著如果我同意,只要把回信放在同个位置就好。

就这样众目睽睽把信塞回抽屉似乎更奇怪,我装作镇定把信带著,打开手机走向讲台,却发现步夜盯著那封被光照著白的发亮的信不动。

等他回过神,我的心思又开始琢磨刚刚的含义,等到他在打开的相簿前手指一顿,才猛然回想起什么。

  

相机的第一张还是我那时候偷拍他睡著的模样。

  

我抢走手机,向旁边滑了几下,重新交给他。

步夜盯著萤幕上拍摄下的答案卷,像是在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过了一会儿,笑著说,可以了。

  

他站在简报前,点出今天演讲的主题。

法律、法治,是为了让这个社会成为能实现我们所有人各自愿望的存在。

和平的地方,才有愿望能茁壮。

他说他的愿望,是帮助想帮助的人实现心愿。

从小时候,到长大,都是。

  

演讲结束,我打开那封信,缱绻字迹诉说著一个观察我很久的人。

我从没想过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模样,认真、拘谨、温柔、疏离。

那是我吗?

我有些茫然的提笔,想写下回给他的话,结束演讲后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我还坐在位置上想,不知道该用他口吻中的我回信给他,还是反驳他暗恋了好几个月的自己。

结束了和其他人的谈话,大厅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收拾公文包的步夜,跟我。

他这次主动走了过来。

他自然而然的坐在长座位另一头,目光看著我,又越过我,在那张依然被头顶灯光照著发白的纸张。

「花家小姐聪慧敏捷,钦慕的人不会少,正如我所想。」

我头也没抬,这封信的主人会失恋,我早就失恋了,他的话对我而言像是一根刺,伤口不明显,却深而痛。

「步夜先生才是,功成名就,金屋藏娇,是我羡慕的人生。」

他却像是来了兴致,靠近了一些。

「噢?花家小姐也不过去过我办公室一次,金屋藏娇,何以见得?」

我折好信,放回信封,正想放进抽屉,被他一只手拦住。

上头澄亮的戒指,如月轮温润明亮,我挪不开眼,睫毛眨了好几下。

然后他在我面前把那个戒指脱了下来。

「我记得妳那时候说对我的职业感兴趣,断案不能仅靠一条线索断定,而是需要求证、寻找线索间的关联。」他捏著那枚指环,我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跟著它跑,最后躺在他的掌心。

步夜笑眯眯著。

  

「一物,换一物。」他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晰,明明语调温和,我却从中读出威逼利诱的感觉。

  

看完那封拒绝表白的回复,步夜有些惋惜的开口。

「可惜了,观察人是了解对方的第一步,第一步如果走偏,那这个人在心里的模样就会离他实际的样子越来越远。」

「花小姐,恰好是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人。」

我正捏著那枚戒指发呆,真相比我想的还要莫名奇妙,是刚进岗位时常常有女同事向他示好,为了减少这种他认为会降低办公室效率的事情,他才随便套了个戒指。

  

「彼此彼此。」我把戒指放下,把信拿回来放进抽屉,他拿回戒指,却没有套回手上,而是径直走向外面的垃圾桶。

  

「……不怕有人向你示好了吗?」

步夜理了理领子,笑的晦深莫测。

「所谓堤坝,洪时挡水,旱时既到,当撤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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